李杰森
從目前能夠收集到的史料看,記述香溪洞最初的文字當(dāng)屬胡濙的《奉命訪張三豐到香溪洞》,鐫刻在香溪洞純陽宮旁的石壁上,也記載在康熙三十四年的《興安州志》里:
枝頭小鳥語間關(guān),野徑無人自往還。
扶杖過溪臨絕壁,石橋空聽水潺潺。
彼時的香溪洞純天然、原生態(tài),大約只有石橋一座,鳥語花香,溪流淙淙,空寂悠遠,路況還極差,時值壯年的胡濙跨過溪流尚需借助拐杖。張三豐倒是的確沒有找到,奉命卻是真的。因為胡濙前半輩子就干了兩件事:一件是尋找張三豐,另一件是尋找朱允炆。也可以看成一件事,以尋找張三豐的名義尋找朱允炆。
張三豐并不只存在于金庸的武俠世界里,現(xiàn)實世界也真實存在過,影響還很深遠,張廷玉主撰的《明史·方伎傳》中與周顛、張中并列,因不修邊幅,人號張邋遢,“永樂中,成祖遣給事中胡濙偕內(nèi)侍朱祥赍璽書香幣往訪,遍歷荒徼,積數(shù)年不遇。”
出生于1426年、代宗景泰年進士、只比胡濙小51歲的黃瑜所撰《雙槐歲鈔》中專門分列一節(jié),為張三豐立了個小傳,稱“三豐遁老”:“永樂初,文皇帝累遣使求之,以給事中胡公往,遍物色之,不能得。”
無論官方記載,還是民間描摹,都確定了張三豐曾經(jīng)真實存在,社會影響力還相當(dāng)巨大,朱棣派胡濙滿世界尋找,翻了個底朝天,卻“積數(shù)年不遇”“不能得”,那么胡濙到?jīng)]到過安康,寫沒寫過《奉命訪張三豐到香溪洞》?
胡濙除特務(wù)身份外,還有一個醫(yī)生身份,出過一部醫(yī)學(xué)專著《衛(wèi)生易簡方》,推崇張仲景,普及中醫(yī)基礎(chǔ)知識,流傳甚廣;有一部詩文集《芝軒集》,可惜散佚,無考,因而寫在香溪洞的這首詩就成了孤證,無從佐辨,而本人到過安康卻是不爭的事實。
執(zhí)行特別任務(wù)的胡濙,十六年的暗訪生涯所過蹤跡秘而不宣。雁過會留聲,一個叫王紱的書畫家跟胡濙同為常州人(王紱常州府無錫人,胡濙常州府武進人),倆人在北京偶遇,王紱羨慕胡濙游歷名山大川,見多識廣,談吐不俗,就寫了一首《贈胡都給事中》詩。歌頌贊美的詩一般都不重要,而這首卻特別重要,是因為王紱在前面寫了個序:“都給事中胡君源潔,文雅清慎,志趣高朗,與予有同郡之好,嘗自大江而上岷蜀,繇(由)關(guān)陜至于中原,凡名山古跡之間履無不至。今年邂逅北京,同宿寓所,因得扣其登覽之勝、聞見之廣,不覺令人鄙吝頓消而神爽飛越也,遂賦詩美之。”
交代一句,胡濙字源潔,號潔庵,謚號忠安,后世多稱胡忠安。這篇序言透露了胡濙的暗訪路線圖:沿長江而上,到達四川,再由四川抵關(guān)陜,由陜西而至中原,凡是名山古跡無往不至。
更為重要的是胡濙在安康時給朱棣寫過一封公函,記錄在《明太宗實錄》卷八十一:“(永樂六年)甲戌,戶科都給事中胡濙言,陜西漢陰、洵陽等縣所輸漢中府金州芻茭,儲蓄歲久,朽腐甚多。蓋金州地僻,所儲芻茭支用者少,而有司縣照舊催征,民用困之,請令民代輸鈔以便。”
永樂六年,即公元1408年,三十四歲的胡濙從四川經(jīng)安康逗留,看到漢陰、旬陽等縣征繳的牛馬飼料在金州庫房里堆放太久,腐爛太多,請求朝廷以鈔票替代實物,方便繳納,避免浪費。
可以證實,胡濙實實在在到過安康,停留時間不會太短,以他“凡名山古跡之間履無不至”的性格,香溪洞自然不會放過。
雖說連張三豐的人影也沒有找到,從江湖歸來時胡濙還是受到朱棣隆重接見?淌、碑記作為傳統(tǒng)的文化信仰、精神符號,明人概莫能外,何況胡濙已位極人臣,自有好事者把其詩文奉為圭臬。一百年后的嘉靖年間,一個叫劉閣的金州知州(一說漢中通判)曾寫《游香溪牛山記》:“度香溪,入崇山,中有石洞,相傳呂洞賓、郭尚灶傳道茲洞,洞前有石棋枰及子,人不敢取。尚書胡濙詩鏨石壁。”劉閣在香溪洞轉(zhuǎn)悠的嘉靖年間《奉命訪張三豐到香溪洞》已在石壁上刻存多時。
在胡濙題寫香溪洞詩的七十年后,明成化十三年(公元1477年),河北深州人鄭福做了金州知州。鄭福對治理郡縣自有方略,疏浚過神灘河的河道,絞殺過七里溝的猛虎,樹桑棉、藝菽粟、修廟學(xué),政聲斐然,還邀請時任白河縣令普暉組織編纂了《金州志》。清嘉慶二十年鄭謙、王森文撰《安康縣志·舊志傳》說:“鄭!吨葜尽纷饔诔苫煨纾榷恍抻诩尉,再修于萬歷,不過取成書增補之。”想必胡濙的那首詩從鄭福開始就保留在歷代編修的志書里,與香溪洞純陽宮旁崖壁上的石刻一樣,流傳至今。
普暉在編纂《金州志》之余,興致盎然地搜羅了八個旅游景點,稱作金州八景,各賦詩一則,香溪洞居首,題為《古洞仙蹤》:
古洞深深碧峰前,遺蹤共說有神仙。
春風(fēng)香送桃花雨,晚日晴薰玉樹煙。
滴露研朱人已去,推枰看月事空傳。
我來策蹇閑游賞,信是壺中別有天。
這大約是留存下來繼胡濙題詠香溪洞后的第二首詩,經(jīng)過七十年的建設(shè),香溪洞的路況改善不少,普暉已經(jīng)不用拄著拐杖過溪,而是騎著毛驢賞玩了,道教仙蹤由此衍生。